【谈天】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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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11月08日 星期四 15:26

      如何对待名利？

         慕容雪村：我早年崇拜鲁迅，现在则越来越崇拜胡适。在他们的时代，鲁迅看到了社会的黑暗和人性的蒙昧丑恶，他选择不留情面地批判，有时甚至可以称为痛斥。胡适也看到了这样，他也会批判，但更多时候却选择从美好的方向加以引导，以平和理性的语言来告诉他的读者，他的学生，怎样做一个好人和好公民。

         陈坤：你讲到了一个佛法里的“中道”。“常是一边，无常是一边，常无常是中，无色无形，无明无知，是名中道诸法实观。”

         慕容雪村：民国先贤，比如陈寅恪和胡适他们，都有了不起的学问和见识，有些堪称“学究天人”，今天的学者很难与之相比。但我们处在一个更好的时代，信息更发达，资读更便利，为什么在学问上差距这么大？我想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我们的教育制度，从小学到大学，16年的教育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垃圾，甚至是毒药。我最近遇到很多国外的同龄人，他们有许多都精通几门外语，而我连唯一的英文都说不利索，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？其中固然有天赋的原因，但更重要的还是要追问我们的教育制度。

         陈坤：前段时间我去《新周刊》发了一个奖，领了一本民国小手册，有一些老读本，里面谈到民国教育，非常有价值。

         慕容雪村：我曾经看过一套民国元年（1912年）出版的小学教材，全是蔡元培这样的大家编的。其中有一个少年的故事：少年在军营中担任鼓手，有一天作战胜利，将士们一起庆功。主将对少年说，你也劳苦了一天，喝杯酒吧。少年说，对不起，我离家的时候，母亲严令我不许饮酒，因为我的父亲就是酗酒而死。副将故意吓他，说主将说话你都不听，现在给你两个选择，要不然就喝酒，要不然就军法从事！少年答：虽然主将有令，但我还是觉得慈母之命不可违，而且我也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军令，不喝酒就要处斩。如果这是真的，我甘愿受死。那位主将比现在的很多领导要通情达理，不但没有责罚，反而提拔重用他。从这个故事里就能看出，当年教材所传播的东西与今天是不同的。

         陈坤：我在听故事的时候，会有一个代入感。你们看事物的方式可能是外在的研究，我的方法就很二了：“我就是他，会怎么办？”这也是我内心行走的一个经验。我经常问自己：陈坤你现在做的事情是什么？你对名利继续反思了吗？并且我会问自己，我是谁？被大家认识的这个我，是真的吗？以前那个没有名利的我去哪儿了？

         慕容雪村：陈坤你讲的这个特别好，“我首先是陈坤，其次才是明星，是个演员。”我在几次演讲中都谈过这个话题：我首先是个人，其次才是别的什么；我首先是我自己，其次才是我的社会担当。

         陈坤：你看过一个英国剧集《黑镜子》吗？

         慕容雪村：里面讲到首相在直播间里跟猪做爱。

         陈坤：最震撼我的不是这个事件，而是这个事件之下民众的反应。刚开始所有观众是多么期待，看到首相在电视里出丑。在任何国家都是仇富和仇权的，英国依然。当他们看到一个穿着首相外衣的人，不得不跟猪做爱的那一瞬间，他们的批判态度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。可是到最后，当观众把首相看成一个男人的时候，每个人的表情，那个转换，才是美的。

         慕容雪村：当民众明白他们是同等的人，人们的视角才会转变。

         陈坤：之前别人总是讲，“你一个明星怎样怎样⋯⋯”人生如果有一百年，我已经用了三十六年。你怎么能因为二十几岁的时候给我一件衣服穿，我就要为了这件衣服付诸一生吗？我就被它带走了，变成衣服吗？不是的，这个衣服应该是来美化我的，以此让我穿上下一件更好的衣服。我想说，名利就是一件衣服，你们都以为是真的，其实它不是真的。

         慕容雪村：这个道理简不简单？很简单，但是很多人活到死都不明白。我们的宣传和教育始终在强调一个主题：你不是你自己，而是集体中的一员，你活着的最大意义是为社会为国家做贡献。现在我们知道，为他人奉献的精神值得赞美，却很难要求每个人都这么做，而在这之前，还应该有个主题：我应该先做好自己。所以你的那个意识很了不起。我认识到我是个人，那么就应该像个人一样，来考虑我的行为，来规划我的生活。认识到这一点，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。

         陈坤：我去年在西藏行走，爬一座最高的垭口时，所有人把最大的能量全部放在了向上爬的过程中。当筋疲力尽地到了垭口时，所有人开始松懈，就我跟孙冕两个人还保持体力，我们知道后面还有路。到了下山的时候，山路非常难走，每个人脸上写的那个不愉快、难过、接受不了、疲乏⋯⋯当我看到大家的状态时，悟到一个东西：每个人都以为最大的障碍是爬山，就像我们年轻时候，所有的能量都在争取最好的名利，最好的社会存在感，最好的社会认可。等到上去了，已经用光了所有的能量。好，如果我们现在回过头去假设，在我们最火的时候，站在山顶的时候，如果有人来提醒我们，这一切是如此的虚幻。我们就可能观察到，名利的真正含义，同时也会明白改如何面对它。

         慕容雪村：这个问题很有意思，如何看待俗世的名利。特别是当今这个社会，被现代商业过度包装出来的名利，被很多人当成了一切。

         陈坤：甚至当成信仰了。

         慕容雪村：在你身边，这样的人会更多。现在有几种人：第一种人把名利当成人生的全部，所以不计代价、不计后果、不择手段地追逐名利；第二种人能够认识的名利对人的影响，会有意识地抵制它。后一种人要比前一种人更清醒一些，但还有更好的做法：正确地认识名利，然后学习如何善用它。

         陈坤：这也是一种中道。

         慕容雪村：你的直觉很好，你想到这一点，而且你正在做。有了知名度之后，用你的影响力把人们往正面的方向引导。

         陈坤：我很感谢，真的。我做“行走的力量”，曾经有很多人跟我讲，你为什么要做一件我们觉得没那么重要的事？特别是娱乐圈的朋友问我，“唉，你干嘛要做这个。”如果他们了解到我们今天聊天的内容，他们就会明白为什么。因为我是一个人，我有自己行走的方式，“观照”内心的方式。就像刚才讲的那个藏族老人，他磕了三年的头，这个过程，你去辨别和评判它都是不对的，因为你只看到结果，你没有体悟磕头的过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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